第八章 新扎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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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为熟知环境,不依昨夜的路线,改从西市门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只要横切过望仙、启兴和安上四条南北大街,便可抵朱雀大街。甫离兴昌隆的总铺,徐子陵感到有人在身后远吊着他,当然是来者不善。他故意放缓脚步,扮作四处观览。
  
  市内大部分店铺刚开始营业,到市内购物的人纷从四方八道市门入市,逐渐喧闹起来,充满清晨开始新一天的勃勃朝气。市门在望。三名汉子挤在入市的人流中,迎面而来,同一时间,徐子陵感到另两人正在后方加速赶至。徐子陵心知不妥,表面虽装作漫不经意,心中已拟好应付的策略。前后双方迅速接近。前面那三人自顾谈笑,但徐子陵清楚把握到敌人是蓄势以待,准备发难,心中暗笑,倏地立定。形势立改。本来敌人计算精确,依照现时前后两起人马的步伐,当徐子陵和前方敌人擦身而过之际,后方的敌人刚好抵达可以近攻的位置,封死徐子陵的退路,形成合围的局面。徐子陵的停步,却令后来的两名敌人快上一线。前三人愕然朝徐子陵望来时,徐子陵迅速后移,往后方两人间撞进去。变起突然,后方两敌自然而然掣出暗棉袍内便于埋身行刺的短刃,朝往后疾退过来的徐子陵刺去。前三人再顾不得掩饰,纷纷拔出暗藏的匕首,品字形抢前攻向徐子陵。事情发生得迅若电光石火,周围的行人尚未弄清楚是什么事时,成败已见分明。
  
  徐子陵迅疾无伦的疾闪两下,后两人的利刃以毫厘之差刺在空处,而徐子陵却嵌入两人之间,左右开弓,双肘重重撞在两人胸胁的脆弱部位。两人惨呼声中,骨折肉陷地往横抛跌,变作滚地葫芦,若非徐子陵留手,只这一撞包管可要掉他们的小命。徐子陵再闪电前晃,施展埋身搏击的绝技,与三人擦身而过,惨叫声起,三敌打转倒跌开去,骇得行人鸡飞狗走,乱成一片。徐子陵哈哈一笑,头也不回的恢复先前的悠闲步伐,施施然然的离开东市。暗忖自己很快会变成长安的名人,至于如此情况是凶是吉,他已无暇去想,管他的娘!
  
  老爷子沙天南在床沿坐直身体,长长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老夫人关切地说道:“老爷觉得怎样呢?”
  
  沙芷菁、三夫人程碧素、沙福和宝儿、小凤两婢等,满怀希望的在期待答案。这是寇仲对沙天南第三回的疗治,这回他可说用尽浑身解数,凭其过人的天份和苦思得来的办法,用足整个时辰,为沙天南驱走体内的寒气,打通他郁结的经脉,更固本培元,令他体内脉气畅行,若仍不能治好他的病,他只好卷铺盖引退,放弃作长安第一神医的梦想。
  
  沙天南又摸摸两边脸颊,目光落在卓立一旁的寇仲道:“莫先生确是老夫的救命恩人,我现在的感觉像从没生过病般,天下间竟真有这么神奇的医术。”
  
  众人一阵欢呼。寇仲立即浑身松泰,彷似卸下心头的千斤重担,暗忖医好你或医死你的机会其实各占一半。
  
  老夫人热泪盈眶的呼道:“谢天谢地!老爷真的好了啦!”
  
  沙芷菁喜滋滋地叫道:“娘啊!该先谢莫先生才对!”
  
  老夫人语无伦次地说道:“是的!啊!该先谢天地让我们遇上莫神医才对。”
  
  寇仲感到脸颊一阵火热,干咳一声道:“老爷请稍作休息,一心失陪啦!”
  
  几经辛苦,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莫一心”,说出来自己亦感荒谬可笑。
  
  沙芷菁和程碧素恭恭敬敬的送他这神医离房,前者把装有九枝灸针的铜盒双手奉上,含笑道:“这是拜师之礼,师傅万勿推却。”
  
  寇仲心中暗叫苦,自己难道教她练《长生诀》上的内功吗?尴尬笑道:“五小姐说笑了,我只是碰巧治好令尊的病吧!”
  
  话虽那么说,却毫不客气的接过铜盒,这九枚灸针乃将来在长安冒充神医的谋生工具,他当然求之不得。
  
  沙芷菁白他一眼道:“难道昨晚你治好二嫂也是碰巧吗?”
  
  程碧素欣然道:“莫先生就像他叔叔般,是从不肯邀功的谦谦君子,济世救人的大医师。”她对救回儿子一命的徐子陵显是非常感恩,说起他时句句发自肺腑,毫不掩饰。
  
  寇仲招架不来,含糊混过,匆匆溜出走廊,刚好碰上陈来满,后者竖起拇指赞道:“莫先生真是目光如炬,那艘只是途经的船,越过我们迳往关中驶去。船上的人还向我们问好。”
  
  寇仲心道当然如此,难道单琬晶会改行做河盗吗?口上谦让道:“只是凑巧猜中吧!”
  
  陈来满搭上他肩头,笑道:“来!我们到厅中喝酒,毛老师在等待哩!”
  
  大公子、二公子和他们的妻妾闻讯赶来看沙天南的纷乱情况下,两人步入舱厅。毛世昌和三位较有地位的武师正在据桌谈天,见神医驾临,全体起立迎接。寇仲在众人的恭贺赞赏声中,飘飘然的坐下,任人侍候斟酒。船速忽然减缓。
  
  毛世昌如释重负的举杯道:“干杯!终到关中哩!过了河防,再个把时辰工夫,可在长安继续喝酒!兄弟们!干杯!”
  
  寇仲把手中美酒一饮而尽,暗忖自己发梦也没想过会喝着酒的安然潜到关内。世事之离奇,每每出人意表。
  
  两只茶杯碰到一起。
  
  雷九指低笑道:“这一杯是老哥我贺你安然抵达长安的。”
  
  在这附设于东来客栈的酒楼一角处,两人心情开朗,相见甚欢,唯一的遗憾是仍未见到寇仲。徐子陵把入关前后的情况迅速述说一遍,又问起雷九指方面的情形。
  
  雷九指摇头叹道:“不怕告诉老弟你,我曾在明堂窝‘大仙’胡佛手上吃过大亏,论赌技,我和他只在伯仲之间,但他却占上地头之利,加上赌本雄厚,所以我以一招之差败走。这次重来,除了要把香贵父子引出来,还要向胡佛洗雪前耻。”
  
  徐子陵道:“雷老哥是否准备和‘大仙’胡佛再一较高下。”
  
  雷九指苦笑道:“在赌桌上我对他已泄了信心和锐气,这心理上的阴影,将使我难以再挥洒自如,所以只能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你这青出于蓝的高徒身上。你怎么也要为我出这口鸟气。”
  
  徐子陵骇然道:“我怎么行!雷老哥在说笑吧!”
  
  雷九指正容道:“怎会是说笑。你就当是赴考科举试场,只要你能赢得关中赌界第一名家‘大仙’胡佛,立即声名鹊起,再挟余威斗垮香贵父子在这里开设的另一间与‘明堂窝’齐名的‘六福赌馆’,香贵将不得不现身来会你。若不能把你击败,他会以重金将你收买作手下,那时你可混进他的窝里去。”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这怎么行,我根本不是赌钱的料子。”
  
  雷九指俯前微笑道:“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你般在赌桌上仍能保持冰雪般的冷静,论灵活变化,随机应变更是无人能及。加上我传授的技艺,再增添些临场经验,保证明堂窝也要给你赢回来。现在万事具备,只欠赌本。不过若能起出杨公宝藏,还怕没本钱去赌吗?”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如意算盘未必打得响,照我看能找到宝藏的机会微乎其微,一切待寇仲来到才说吧。”
  
  雷九指见他没再拒绝,心情大佳,笑道:“照我看你气色甚佳,时来运到下,何事不成。不如我们今晚先去明堂窝踩踩场子,长安的达官贵人、公子贵介,谁不到那里凑热闹?”
  
  徐子陵摇头道:“今晚不行!我想先去见李渊。”
  
  雷九指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解释了岳山和李渊的关系,苦恼地说道:“究竟怎样才见得到皇宫内苑里的皇帝呢?登门求见肯定是不成,只是徒给李建成、晁公错等一个布局杀我的机会。”
  
  雷九指苦思半晌,最后放弃道:“这事我真的没法帮你忙,皇宫内岗哨重重,要偷进去根本无此可能,就算你有本领潜入去,偌大的皇宫到哪里去找李渊?”
  
  徐子陵待要说话,肖修明匆匆而来,见到徐子陵大喜道:“幸好莫兄真的在这里喝荼,否则都不知该到哪里找你。”
  
  徐子陵把雷九指介绍他认识后,问道:“有什么急事?”
  
  肖修明道:“封大人要见你啊!”
  
  徐子陵和雷九指面面相觑,暗忖难道被封德彝看穿他的真正身份,否则以一个唐室重臣,怎会有兴趣见他这么一个江湖浪人?
  
  常可与夫人亲自到关防来迎接岳丈沙天南,有他出面,关防官只派人上来打个转,便算查过,便宜了寇仲这身份暖昧的人。两船开出,朝长安城的方向驶去。
  
  不一会沙福来找他,说老爷有请。步出走廊,沙福低声道:“要见你的是四姑爷,当他听到莫先生医术如神,立即要把你请来相会。”
  
  寇仲暗吁一口凉气,希望常可真是瞧中自己的医术,而非心生怀疑,否则势将全功尽废,暗渡陈仓变成打草惊蛇。大厅一片喜气洋洋的欢愉气氛,沙家诸人见丑神医寇仲跨步入厅,人人以亲切地招呼和笑容相迎,幸好常可夫妇亦不例外,寇仲立时放下心来。
  
  厅内早摆开三桌酒席,沙天南精神翼翼的起立道:“来!大家坐好再详谈。”又把寇中介绍给常可夫妇认识。
  
  常可的夫人,沙家的四小姐芷嫦长得端庄秀丽,论容貌只稍逊五小姐芷菁半筹,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常可本人长得年轻俊伟,一副奋发有为的样子。不知是否官运亨通,顾盼间神采飞扬,对寇仲却恭敬有礼,并不以他貌寝而有丝毫轻视之意。
  
  寇仲被安排坐在常可和大少爷成就的中间,坐的当然是以沙天南为尊的主席。同席的除老夫人外,其他女眷全集中到另两席去。陈来满、毛世昌和沙福也陪列主席。
  
  酒过三巡,一番闲话后,沙天南欣然对寇仲道:“得少婿告知后,可卜莫先生这次到长安,必能大展悬壶济世的抱负。”
  
  常可接口道:“事情是这样的,皇上的宠妃张娘娘忽罹患怪疾,这个月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群医束手,有关中医神之称的‘活华陀’韦正兴也治不好她的病,使得皇上终日愁眉不展。幸好莫神医来了,只要治好张娘娘的病,不但是我们沙家莫大的荣耀,莫先生更可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呢。”
  
  寇仲心中叫苦,皆因他从未想过医病医进皇宫去,那可不是说笑的。猛下决心,入城后立即开溜,否则进入皇宫,不露出马脚才是怪事。
  
  表面当然装作感激地说道:“多谢常爷给鄙人这天大的良机,鄙人必尽心尽力,治好张娘娘的病,不负常爷之托。”
  
  大少爷沙成就举杯道:“这一杯,祝莫神医妙手回春,治好娘娘的病。”
  
  众人轰然对饮,气氛热烈。只有寇仲差点痛哭流涕,为自己辛苦经营出来的医业悲泣。
  
  徐子陵随肖修明来到街上,天上洒下丝丝飘雪,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八名骑士簇拥下,恭候路旁。白雪纷飞把宽宏规整的朱雀大街统一和净化了,天地一片迷离,徐子陵似若重温在洛阳那清早勇战四大圣僧的旧梦。
  
  肖修明抢前把门拉开,说道:“莫兄请登车,小弟在总店等你。”
  
  徐子陵把心一横,登车而入。
  
  身穿官服的封德彝正目不转睛地瞪着他,淡淡地说道:“莫兄请坐到我身旁。”
  
  徐子陵依言坐下,马车缓缓开出。
  
  封德彝望向窗外雨雪纷飞下的长安第一街,微笑道:“长安有三宝,莫兄可曾听过?”
  
  徐子陵茫然摇头。
  
  封德彝徐徐道:“就是丝织、三彩釉陶和铜镜。”接而低吟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为人臣子者,必须像一面明镜,莫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实在弄不清楚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不过他自喻为镜,其中隐含至理,也表示出高洁的操守,非是逢迎吹拍之徒。心中肃然起敬道:“这样才叫尽人臣的责任,福及万民,小人敬服。”
  
  封德彝收回望往窗外的目光,朝他瞧来赞许地说道:“能令莫兄深有同感,可知莫兄亦是心怀大志的忠义之士,莫兄可知本官为何今早要来找你呢?”
  
  徐子陵茫然摇首。
  
  封德彝露出回忆的神色道:“莫兄昨夜表现的武技,有种天马行空挥洒自如,充满创意的味道,这种超凡入圣的剑法,为封某人平生仅见,禁不住大生怜才之意,不忍见你就那么横死长安,空负大好剑术。”
  
  徐子陵恍然大悟,微笑道:“多谢封大人的关心,生死有命,小人若是把生死放在心上,昨晚就会逆来顺受,不会与尔文焕等正面冲突。”
  
  封德彝脸现讶色,欣然道:“原来莫兄并非徒逞勇力之辈,只是不把生死放在眼内,佩服佩服。”
  
  徐子陵怕他要招揽自己作手下,那就什么地方都不用去,失却眼前最需要的自由。先发制人地说道:“小人一向淡泊名利生死,投身卜家,只因卜家是有名的大善人,不类一般谋利的商贾。待天下平定,四海归一,小人便回乡过些耕田种菜的日子,享受平凡中见真趣的生活。”
  
  封德彝微笑道:“莫兄竟是另有怀抱,本官非常欣赏。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莫兄可知已开罪了什么人呢?”
  
  马车此时切入光明大街,若继续往前,将直进皇城的正门朱雀门,封德彝喝出去道:“到东大寺去!”御车扬鞭策马,右转往东。
  
  徐子陵叹道:“现今长安的形势泾渭分明,皇上之下,不附太子,便附秦王,小人明白自己的处境。”
  
  封德彝道:“若莫兄已是秦王府的人,我反不用为你担心,问题是莫兄初来甫到,虽在兴昌隆办事,依然只算外人,若有什么不测,秦王很难为你出头。正因看正此点,你的敌人可肆无忌惮的在这段时间内不择手段务求杀你立威。所以本官大费唇舌,劝莫兄寻求自保之道。”
  
  徐子陵从容道:“他们今早试过一次,在东市西门突袭小人,幸好小人运气不错,得避此劫。”
  
  封德彝细问经过,徐子陵回答后,他沉吟片晌,忽然道:“莫兄在巴蜀家居何处?”
  
  徐子陵怕给他问起“家乡”的情况而哑口无言,只好说出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说道:“小人家住成都狮子桥街。”
  
  封德彝喜道:“那就行了!最近成都发生了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莫兄有否耳闻。”
  
  徐子陵一点不明白他“那就行了”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充满期待的样子,却不能推说不知道,只好说:“大人是否指‘霸刀’岳山击杀‘天君’席应一事呢?”
  
  封德彝一拍椅柄,欣然道:“正是此事,莫兄对此事知得是否详尽?”
  
  徐子陵心中有点明白,答道:“当时刚巧小人返乡探望家父,适逢其会,目睹了整个过程。”
  
  封德彝精神大振的反复询问他“目睹”的过程,徐子陵当然对答如流,到封德彝完全满意,这位李渊的亲信大臣点头道:“本官已想到为莫兄解祸的妙法。”
  
  徐子陵早心知肚明他想说什么,当然装作一无所知地向他请教。
  
  封德彝道:“待会皇上到东大寺为身罹怪疾的贵妃张婕妤许愿,本官会安排莫兄得见皇上一面,只要此事传入长林诸人耳内,保证莫兄以后可稳如泰山,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徐子陵心中大喜,故作讶然的失声道:“参见皇上?小人怎有那个资格?”
  
  封德彝笑道:“本来是没有的,不过皇上正急于知道有关‘霸刀’岳山的消息,而莫兄乃在长安唯一曾目睹两人龙争虎斗的人,资格便有了。”
  
  徐子陵发自真心的感激道:“封大人这么关心小人的祸福,小人来世结草衔环,也不足为报。”
  
  封德彝道:“我和关中剑派的邱文盛有十多年的交情,对你又特别投缘,怎能眼睁睁看你横死。不过莫兄弟须谨记见到皇上时,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不可提及尔文焕等人的事,明白吗?”
  
  徐子陵肯定的答应了。马车刚巧驶进宏伟壮丽的东大寺去,徐子陵已心有定计,知道如何可让岳山见到李渊,但还需寇仲来到长安才成。
  
  沙家的两艘帆船,在两艘唐室战船护送下,经由贯通黄河与唐京长安的广通渠驶抵长安城内,码头处鞭炮大鸣,侍卫肃立敬礼,这般隆重的大阵仗,完全出乎寇仲这冒牌神医意料之外。定神一看,寇仲差点要跳河逃生,来迎者认识的有独孤峰、独孤策、独孤凤等独孤阀的领袖人物,不认识的人更多,看来该都是长安的权贵富商,至此才知沙成功说他沙家是洛阳首富,非是虚言。最吸引他注意的是身穿太子袍服,貌肖李世民的人,不用说是大唐太子李建成。他的身材与李世民相若,只是脸孔较为狭长,亦欠了李世民凛然的正气,但双目神采逼人,绝非等闲之辈。
  
  果然前面的常可低声向沙天南道:“想不到太子殿下会亲来迎接,真是给足我们天大的面子。”
  
  沙天南则笑得合不拢嘴来。
  
  寇仲缩在陈来满、毛世昌等人中间处,事到临头,他反恢复冷静从容,心内重温这些天来拟习的行动坐卧的举止,说话的语调和声音,希望能胡混进城,然后乘机开溜。幸好来迎者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沙家诸人身上,连往寇仲瞥半眼的兴趣都没有。人走他便走,人停他也停,李建成迎上登岸的沙天南致欢迎词时,寇仲等仍留在船面上,等候安排。
  
  寇仲暗叫谢天谢地,瞧着沙家诸人逐一登上迎接的马车,与李建成一道在众兵卫拱护下离开,独孤家的人也走得半个不剩,这才如释重负的随一众护院及婢仆登岸。百多人由另一官儿招待,登上另一队马车,在雨雪纷飞中奔往沙家在长安的新宅院。
  
  同车的陈来满欣悦地说道:“建成太子这么礼待老爷,我们沙家必可在关中另创一番局面。”
  
  寇仲正盘算如何开小差溜掉,闻言顺口道:“我们沙家究竟是干什么生意的呢?”
  
  毛世昌讶道:“莫先生竟不晓得。我们沙家是以矿藏起家,以五金工艺名闻天下,只是分设全国的兵器厂更过百家,只在关中便有十多个矿场。”
  
  寇仲暗忖难怪李建成这么看重沙天南,原来是掌握军工命脉的大商贾。王世充失去这个人,会是重大的打击。
  
  陈来满压低声音道:“洛阳最厉害的守城神弩,是老爷亲自设计和监督打造的呢!”
  
  寇仲心中大喜,因已晓得李建成有亲自督军攻打洛阳之意。正思量时,蹄声迎面而至,常可和另一将领策骑来到,把车马队截停。
  
  寇仲“心如鹿撞”时,常可和那将军策马来到寇仲车旁,唤道:“莫先生!”
  
  寇仲硬起头皮探头出去,回应道:“鄙人在,常爷有何指教?”
  
  另一将军客气地说道:“末将冯立本,见过莫先生。”
  
  常可介绍笑道:“冯将军是太子殿下东宫的统领,大家是好朋友。”
  
  寇仲心知糟糕,果然冯立本道:“殿下不知莫先生大驾光临,有失礼敬,故特命末将来迎接先生大驾,请先生立即到宫内相见。”
  
  寇仲心中唤娘,偏又毫无拒绝良策,只好解下井中月,下车改乘马儿,随两人往皇宫驰去。
  
  徐子陵被安排到东大寺后的待客堂内等候封德彝作进一步的指示。大唐皇帝李渊圣驾未到,大批御卫已做好所有保安的防范功夫,使整座寺院刁斗森严,闲人止步。
  
  陪伴徐子陵是封德彝的家将管孝然,闲着无聊,对正观赏窗外雪景的徐子陵道:“封大爷对莫兄确是另眼相看,昨晚见识过莫兄的剑法后,还问过我们有何意见。”
  
  徐子陵连忙谦让。
  
  管孝然道:“最难得是莫兄有种从容潇洒的气度,举手投足,均是那么完美无瑕,使人永久难忘。”
  
  徐子陵心中大懔,知道若遇上熟人如李世民,会从这些地方对自己生出疑心。反扮成岳山不会出问题,皆因岳山本身正是这般级数的高手。
  
  随口问道:“天下无人不知长安武林是卧虎藏龙之地,有什么人物是特别出色的呢?”
  
  管孝然道:“若论真正高手,竖起十个指头都不够用,不过如数风头最劲者,首推东突厥来的年轻高手可达志,此人的刀法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屡败秦王天策府的高手,令太子东宫声威大盛。听说在前晚宫内的宴游中比试,长孙无忌也吃了亏,当时尚有天下第一名妓尚秀芳在场。秦王这个脸丢得太大了!”
  
  徐子陵心中暗念可达志之名,反没有留意尚秀芳。此时有人来报,着徐子陵到寺院后的贵宾室谒见唐皇。徐子陵收摄心神,在管孝然的引领下,往见李渊去也。
  
  东大寺的贵宾堂外布满御卫,无不是经过精心挑选,人人虎背熊腰,高挺骠悍。指挥的将领是率更丞王晊。管孝然与他非常稔熟,报上徐子陵的姓名后,徐子陵依规矩解下佩剑,在王晊陪伴下跨槛登堂。
  
  堂北有一排窗子,外面是雨雪飘飞的园林。靠窗放置一排十多张太师椅,以茶几相隔,正中坐着的是位身穿赭色便服的男子,肤白如雪,颜容清秀,看上去只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但徐子陵一眼认出他正是大唐国的九五之尊,李阀的最高领袖李渊。不但是因他所坐的位置,更因其他人都穿上官袍,他的便服打扮反突出他尊崇的地位。
  
  李渊的神情有点疲惫,可是浓密的眉毛下,眼神仍是明亮、清澈,且流露出一种颇为难以形容似是对某些美好事物特别憧憬和追求的神色。纵使坐在椅上,他的腰仍是挺直坚定,显得他雄伟的体型更有逼人的气势。正捧起茶盅饮茶的双手纤长稳定,整个人散发着非凡的魅力。一阀之王,确是气概不凡。
  
  徐子陵直觉感到他不喜欢摆皇帝的架子,仍是依礼下跪叩首道:“小民莫为,拜见皇上。”
  
  左右相陪的四名大臣中,除封德彝外,徐子陵认识的尚有裴寂,当年把从东溟号盗得的账簿送予李世民时,与他曾有共膳之缘。也就是那个早上寇仲拒绝李世民的招揽,并下决心要跟他争天下。
  
  李渊神态雍容的放下茶盅,淡然道:“给朕平身!王将军可以退下。”
  
  王晊与两名御卫依令退出堂外,徐子陵徐徐站起,垂手侧立,以表恭敬。
  
  李渊神采过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点头道:“这里并非皇宫,一切随便。看你的举止动静,知你身怀绝学,非是一般等闲武夫。这回莫卿你到朕的关中来,是否有什么心愿呢?”
  
  徐子陵给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立时生出感应,才知这一阀之主,武功实是深不可测,难怪能调教出李世民、李元吉等儿子来。恭敬答道:“莫为只愿能办好家主人卜廷吩咐的事,以报知遇之恩,此外别无奢求。”他一直在留意裴寂的反应,只要他看不破自己的真正身份,他可算是过了来长安的第一关。
  
  李渊显出阀主的霸气,仰天发出一阵长笑声,说道:“好!朕最喜欢有忠有义的人,听封卿说你曾目睹吾友岳山与席应的一场龙争虎斗,且给朕详细道来,不要漏去任何细节。”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晓得李渊并没有对他生疑,可以依计行事了。
  
  大唐的皇宫,由皇城、宫城两个部分组成。前者是大唐中央政府的一应办公机构所在;后者则为皇室治事起居之处。中间以一道宽达千余步横断东西的广场式大横街分隔,所有改元、大赦、元旦、冬至大朝会、阅兵、受俘等全在这里举行,故有“外朝”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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