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爱情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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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中午,漫夭用伤势做借口,没去观荷殿参加宗政无忧最后的选妃盛宴。
  
      遣退了所有人,她一个人坐到院子里的长廊下,身边有一颗不算大的石榴树,树上的石榴花有一部分颜色有些枯败,风一吹,那没了生气的花朵便落了下来,萎靡在她的手上,如同美人迟暮之景。
  
      她背靠着廊柱,望向重重楼阁之外的一处,眼神飘渺无依。
  
      “主子,您怎么起来了?”
  
      说话间,泠儿已经朝她走了过来,漫夭淡淡笑道:“你不是最喜欢看热闹吗?怎没去圣莲苑?”
  
      泠儿道:“已经结束了。”
  
      漫夭微愣,这么快便结束了?才不到半个时辰。他终于要有自己的妻子了,宗政无忧会选谁呢?
  
      她看着手上开败的枯萎的花瓣,那深褐的颜色衬着她略显苍白的肌肤,愈发显得格外的凄凉哀伤。她眸子半垂,眼中黯淡了光彩,不觉就攒紧了手心,喃喃地问出了声:“是……孙小姐么?”那个千方百计想给她难堪的女子,无非就是为了宗政无忧。应该是她吧,临天皇中意的人,也是那群女子中的翘楚。
  
      泠儿看在眼里,摇头道:“不是。”
  
      漫夭怔了怔,没有抬头。他没选孙雅黎?那他选的是哪家的女子?
  
      她把眼垂得更低,几乎瞌上,紧紧抿住了唇,她怕自己还会问出声。
  
      不管他选的是谁,都与她没有关系了。她握着自己的手,六月的天气,她手心冰凉。
  
      泠儿绕过廊柱,转到她身边蹲下,仰着头看她,似有所思。
  
      “主子,离王……谁也没选。”
  
      漫夭身躯一震,惊诧抬眼,不由自主的脱口问道:“谁也没选?为什么?”就算他不肯选,临天皇也不会答应的。
  
      这场选妃宴和以前不同,且不说有宁千易在场,单就文武百官为了自家人能争得离王妃的位置,必定都做了很多功夫,况且又经过了昨晚几个时辰的明争暗斗,若是宗政无忧突然改变主意不选了,那岂不是相当于戏弄了所有人,一下子将朝臣们得罪了个干净?
  
      泠儿面带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当时有一位小姐准备唱歌的时候,离王突然出手制止了。他说,很无趣,浪费他的时间,还让人拿了象棋来,说谁能与他对弈一局,他就选谁做他的妻子。”
  
      漫夭的心轻轻颤了一颤,象棋?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女子根本不可能有人会。他这么做,明显是连应付的心都没了。他若是一开始便无心选妃,为何又要办这个选妃宴?
  
      泠儿又道:“那些小姐们哪会下象棋啊,认都不认识。后来有一位大臣说:‘听说云贵妃年轻的时候摆过一盘棋,那是一种世人都没见过的棋,会不会就是这个?’”
  
      漫夭问道:“然后呢?”
  
      泠儿道:“大臣们在底下窃窃私语,认为离王是故意刁难,心里有气又不敢发作,面色都很难看。临天皇叫人送尘风国王子回去休息,让大臣们都散了,命所有宫女太监都退到十丈以外……”
  
      退到十丈以外?临天皇要做什么?他这回是真动怒了!
  
      “泠儿,你再去瞧瞧。快去。”
  
      白刺刺的日光照在湖面上,湖水随风而动,荡起波潮,折射在半敞的大殿之中,晃得人眼睛疼。
  
      此时的观荷殿,方圆十丈之内,只剩下临天皇与宗政无忧父子二人。
  
      临天皇走下龙椅,缓缓来到宗政无忧面前,他双眉如剑,紧皱着,眼中怒气横炽,紧紧盯着宗政无忧,胸口不住地起伏。
  
      宗政无忧却是镇定悠闲的坐着,自顾自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黑色棋子,完全无视立在他前方怒容满面随时都会发作的帝王。
  
      “咣、咣、咣!!!”
  
      临天皇大手一挥,一阵噼啪碎响便在这寂静的大殿传将开来。白玉棋盘猝然被扫到坚硬的地上,碎成了数瓣,盘中的棋子四下弹溅。他仍不解气,又飞起一脚,相隔在他们之间的桌子整个被掀起,横飞了出去。撞到雕花柱子上又弹了回来,木架四散,木屑飞扬。
  
      青花杯壶碎裂,茶汁茶叶撒了满地都是。
  
      宗政无忧这才抬眼,那眼光冷冽慑人,临天皇一怔,他定定地望住眼前他一生中最心爱的女人留给他的唯一的孩子,眼中痛怒交加,如波涛汹涌般在心中翻滚蒸腾着,怎么压也压不住。他质问道:“你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打算选妃,是不是?!枉朕为你操碎了心,你却戏弄于朕!你到底要致你父亲的颜面于何地?”
  
      宗政无忧神色淡漠道:“我何时戏弄你了?”
  
      临天皇愈发气道:“你明知这棋无人会下,还摆出来当做选妃的条件!你敢说你不是事先盘算好的?”
  
      宗政无忧挑了挑眼角,不置可否,淡淡的垂了眼帘,遮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痛。谁说无人会下?那个女子与他旗鼓相当!
  
      临天皇见他不吱声,便当他是默认,心中更是气怒难平。猛地一把将他揪了起来,沉痛喝道:“你无话可说了?”
  
      宗政无忧挥手打掉他的手,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他从不会向别人解释,更不会向眼前的男人解释什么。
  
      “你,你!!”临天皇气得身子直颤,话都说不出来。他直觉地抬手想狠狠教训这个不明白他作为父亲良苦用心的儿子,可那只手刚刚抬起,便举在半空僵住。那样一张肖似云儿的脸,叫他如何也拍得下去。
  
      宗政无忧冷冷地望着他,笑得讽刺之极。他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下不下得了手。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有人急急叫道:“别别别!父皇息怒,有话好好说,您可千万别动手啊!”
  
      九皇子在园子外头听到这阁楼里的巨大响动,怕出事,终归是不放心,就悄悄潜了回来。一见这架势,就被吓到了,什么也顾不上,便冲了进去。
  
      临天皇一看见九皇子,可算找着出气筒了,沉声喝道:“谁叫你进来的?!”
  
      九皇子连忙道:“儿臣不放心父皇和七哥……”
  
      “滚!”临天皇听也不听,一记蕴含强劲内力的掌风便挥扫了过去。
  
      九皇子大惊,不敢硬接,只能迅速地躲开,仍被那掌风的余劲扫中,飞撞到墙上,他哀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宗政无忧脸色一变,隐有怒色,道:“你别总是拿他出气!你别忘了,他也是你的儿子!你既然不喜欢,就不该做下那荒唐事。”
  
      临天皇瞳孔一缩,为一夜酒后风流,他曾经小心翼翼,生怕事情传出去被云儿知道,若不是直到那女人生产时他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一定不会让这个孩子降临人世。
  
      九皇子按着胸口,站起来,眼光悄然暗淡,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父皇什么时候当他是他的儿子了?!他只是父皇一夜荒唐后的产物,他一出生,便被父皇赐死了他的母亲,他被一个宫女带着,那个时候,谁知道这个国家还有他这样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皇子?在这皇室,一个死了母亲,连身份都不能正的皇子,活得连个宫女太监都不如,直到他遇上七哥。在那时候小小年纪的他眼中,七哥就是仙一般的人物。他死皮赖脸的要跟着他,从未有过的倔强。
  
      是的,到现在,他仍然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七哥的关系,父皇恐怕连他排名第几都不知道。
  
      九皇子扬唇笑道:“七哥,我没关系。父皇,七哥不是存心戏弄您。这世上,确有女子会下象棋。”
  
      临天皇一愣,脱口问道:“谁?”
  
      九皇子道:“璃月,哦不,是容乐长公主!”
  
      临天皇身躯一震,目光犀利而深沉,转眸问道:“无忧,老九说的,可是实情?”
  
      宗政无忧薄唇紧抿,仿佛不曾听见他的问话,只对九皇子道:“老九,你先出去。”
  
      “哦。”九皇子点头离开,频频回首,仍旧有些不放心。
  
      临天皇微微发怔,“容乐长公主为何会下象棋?无忧,莫非她……”
  
      宗政无忧沉声打断道:“你什么都不必问,我不会回答。你也别打她的主意,否则,我不会袖手旁观。”他的神色有多坚定,他的口气就有多强硬。
  
      临天皇这回倒没说什么,反而慢慢平静下来。暗道:难怪无忧对她这般特别!原来如此!
  
      临天皇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无忧,倘若你当初不跟我置气,直接娶了她,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你自己也不会这么痛苦!你每次都刻意跟我作对,从来都不理解我的苦心。”
  
      宗政无忧撇开头,窗外阳光灼热,焦烤着大地,如同他备受煎熬的心。他也曾不只一次的想,假如当初他顺从一次,就那一次,娶了她,他们就不致落到这般田地。
  
      临天皇看了看他的侧脸,那眉眼间不易觉察的伤感多么的熟悉,就如同他从前不被原谅的无数个日夜里的暗自神伤。他不觉心头一凛,正视着他最疼爱的儿子,声音中多了几分严厉,道:“这样也好,你本就不该有爱情。快快忘了她,不然,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别人要挟甚至是控制你的筹码。你是未来的皇帝,不能有任何弱点,以免将来在江山和爱人之间两难。”
  
      “我几时说要做皇帝了?”宗政无忧冷目相对,断然道:“你的江山,我从来不稀罕。我的事,也和你无关。”
  
      临天皇双目一瞪,目光坚决,痛声道:“你不稀罕也得要!这个江山,断送了我和你母亲的幸福,只有你……才有资格继承它!”
  
      宗政无忧一听“母亲”二字,心中一阵抽痛,嗓子如被人划了一刀,突然就变得有些哑,“不要跟我提母亲!断送我母亲幸福的……不是江山,而是你!你别想推卸责任,那会让我母亲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我也不需要继承江山的资格,我……不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他刻意避免着提及另一个会让他痛到极致的敏感话题——他母亲的死。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控制得了自己不去想。
  
      空气顿时凝重,一股浓烈彻骨的悲哀充斥在他们父子二人的心底。
  
      临天皇眸光剧痛,望着他,久久没再做声。每次提到他心爱的女子,必然会引发他们父子两心底最深沉的痛处,然后,便是窒息的沉默。
  
      周围一片安静。
  
      过了许久,临天皇转身走回龙椅,缓缓坐下,语声平静而坚决,道:“如果你想让容乐长公主好好的活着,那就早些做好当太子的准备。太子妃的人选,就定孙雅黎。孙丞相乃文臣之首,你娶了他的女儿,就等于获得了一半朝臣的支持!”
  
      “你威胁我!”宗政无忧冷冷道。
  
      临天皇道:“随你怎么想吧。”
  
      宗政无忧冷笑道:“你别忘了,她是和亲公主,也是手握三军的卫国大将军的夫人!你要动她,除非你的江山不想要了!”
  
      临天皇深沉一笑,“你也别忘了,朕若想让一个人从这世上无声无息的消失,有的是办法,不必大张旗鼓!所以……无忧,你别逼我!”
  
      “是你别逼我!”宗政无忧眼光如刃,语气含冰,决绝道:“你敢动她,我会毁了你重逾生命的江山!”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时光似乎一触即碎。外面阳光炽热,殿内二人心凉如水。
  
      两人对峙良久,依旧各不相让。
  
      临天皇最终皱眉叹了一口气,语声倒是柔和了许多,“过几日就到了你母亲的忌日,你好好陪她说说话吧。来人,”十丈开外的宫女太监们听到帝王传唤,慌忙跑着上了阁楼,恭声听旨,“传朕旨意,离王目无君上,本应重惩,但念在他曾对社稷有功,又有心悔改,现罚其一年俸禄,即日起,去思云陵面壁思过三月。不得有误。”
  
      宗政无忧讥诮而笑,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拂袖离去。
  
      临天皇望着宗政无忧的背影,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他总是用无忧身边的人逼着他做不愿做的事,就是为了让他明白,不能给别人抓住弱点。本以为无忧已经锻炼的够冷漠无情,却不料,一不留神,他竟有了这样一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下午的阳光愈发的焦灼,晒得地面发烫,让人的心无端的烦躁不安。
  
      漫夭站起身,在长廊里慢慢走了几圈。
  
      “主子,有消息了!”泠儿一路小跑着过来,额头上都是汗,“临天皇下了旨,罚离王一年薪俸,去思云陵面壁思过三个月。”
  
      漫夭蹙眉,这大概是宗政无忧第一次被责罚!以他的性格,怎会甘心认罚?“那他什么反应?”
  
      泠儿道:“离王没反应。既没领旨,也没反抗,就那么离开了圣莲苑。”
  
      漫夭重又坐下,凝眉沉思,他不反抗,便是认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认了罚?
  
      泠儿犹豫着问道:“主子,您在担心离王吗?”
  
      漫夭心底一震,她在担心他?她怎么会担心他呢!连忙敛了心神,清冷淡漠的一笑,“我只是闲着无聊罢了,随便问问,打发点儿时间。”
  
      这时,一个宫女进来禀报道:“夫人,冷侍卫求见!”
  
      漫夭回头,见园子门口立着不苟言笑的冷炎,不禁微微一愣,“请他进来。”
  
      冷炎走近,在十步外停住,面无表情的行礼,道:“公主,我家王爷请您去一趟。”
  
      漫夭心头一跳,这个时候,宗政无忧请她去做什么?他不是要去思云陵么?漫夭蹙眉想了想,问道:“离王找我……所为何事?”
  
      冷炎道:“属下直管请人,不问别的。”说罢让开道,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她若不去,他便会用强硬的方法带她去见。
  
      “真是个冷木头。”泠儿小声嘟囔了一声,附在漫夭耳边道:“主子,要不要我去找将军回来,让他陪您一起去?”
  
      漫夭摇头道:“不必了。将军没回来,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事要办。等他回来,你跟他说一声便是。”说罢便跟着冷炎离开。
  
      冷炎走路极快,漫夭跟的有些吃力,一走快了伤口便会疼。不一会儿,额头已布满了细汗,她也没叫停冷炎,知道叫了也没用。
  
      她一路都低着头在心里猜测,宗政无忧叫她来到底要做什么?
  
      拐过几个园子,这路这景看上去都十分熟悉。随着冷炎进了一个宽敞的园子,园子里杨柳拂岸,白莲齐放,原来是扶柳园。
  
      岸边成荫的柳树下,男子一身白衣,背靠着树,眼眸半合,神情倦怠慵懒,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个白玉棋盘。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偷懒的神仙。
  
      冷炎进了院子便隐了去,于是,周围再无旁人。
  
      漫夭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他对面,轻轻落座。
  
      “你来了!”宗政无忧像是跟一个多年的老友打招呼,平静极了。说完他才睁开眼,那眼中密布的血丝,仿佛数夜不眠的遗证。
  
      漫夭移开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样的情景,她平常的那些保持距离的官方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
  
      望着桌上楚河汉界两边的棋子各归其位,她有些发怔。泠儿说观荷殿传出棋盘被砸的声音,为何这里还有一副?大概是他上山之前早已计算好的?他料到临天皇会发有此一着,所以多备了一副?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拿出昨晚九皇子给她的白玉瓶子,递了过去,尽量用平淡的口吻说道:“谢谢你的药,效果确实很好。”
  
      宗政无忧没接,甚至都没看上一眼,只神色漠然道:“效果好就收着。陪我下盘棋,算作你的谢礼。”
  
      这是他们自分别过后,最平静的一次对话。
  
      漫夭收回手,轻轻点了点头。
  
      静谧的园子,除了浅浅的风声之外,便只有偶尔响起的落子之声,极轻极轻,仿佛怕稍重一点,便惊扰了谁人那不为人知的心事。
  
      空气中弥漫着似怀念又似伤感的浅淡的气息,那些朝夕相处,那些雷打不动每日一局和棋的日子,随着每一子的落下,变得愈加的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岁月如洪流一般卷走了那些美好的感觉,只留下了斑斑刺痛人心的记忆。
  
      宗政无忧的目光越过棋盘缓缓上移,看向那双明澈聪慧的眸子,不论何时何地,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也不管她对面坐的是谁,她下棋总能全神贯注,动一子而观全局。
  
      漫夭等了一会,见他无意识的握着棋子,半响都没动静,便抬眼,目光对上的一瞬,那幽深冷漠的眼底掠过的悲伤和温柔让人疑似看花了眼。
  
      夏日的风,几分炎闷,几分清爽,混合着池水的潮气,以及白莲淡淡的馨香,轻拂过他们的眉梢眼角。她恍然回到了那些静好的岁月,他也如此刻这般握着棋子,时不时抬头看她,眼底隐现温柔之色。她有瞬间的恍惚,不知怎么就叫出了那个名字:“无忧,该你了。”
  
      说完她惊得心中狠狠一颤,她竟然在分别一年后的今天还能叫出他的名字!他曾经伤她那样重,那样欺骗利用过她。她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对上那双眼。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手中的棋子一个不慎滑下指尖,滚落在地。他懵然不知,眼光倏然炽烈,望着她,道:“没想到在我思过之前,还能听到你叫我的名字。阿漫……”
  
      “离王殿下,”漫夭突然打断他,不想听他说下去,她偏过头,面上神色淡然平静,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棋子,递到他面前。仿佛在纠正之前的错误般,又道:“离王殿下,该你了。”
  
      宗政无忧眸光一顿,那眼中的炽烈光芒像是被重锤一击,砸碎开裂,四处褪散开来,复又变得冰冷。
  
      一句随后跟上的“离王殿下”,令他心凉如水,无以复加。
  
      他拿起棋子,修长的手指在烈日的照射下,白的发青,他忽然咳嗽了一声,隐隐觉得喉头有一丝血气。他强自咽下,原来,人的内伤,也可以是这样一点一点忍出来的。
  
      宗政无忧重又将眼光放于棋盘,随手落下那枚棋子,早已忘了先前的布局。
  
      就是那一子,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和棋局面。
  
      几起几落,胜负已然分晓。
  
      漫夭看着那局棋,有些错愕。就这样简单,便结束了?!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以往他们一局棋需要那么久那么久。
  
      宗政无忧自嘲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惨然,他抬头,直直地望向她,似要望进她的心甚至是她的灵魂。
  
      漫夭默然回视,压下心头的怅茫,抿着唇,两人都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宗政无忧似是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带着几许自嘲,几许飘渺茫然,他说:“我输了!”
  
      在心爱的人面前,褪去了冷漠伪装的言语,像是风的叹息,忧伤而绵长。
  
      他说:他输了!
  
      漫夭心底巨震,诧异不已。
  
      他是那样骄傲而自负的人,这样的三个字,对他而言,要说出口,是多么的不易,但他终究还是认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那一次次小心谨慎的彼此试探,那些算计和利用,他总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他自以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逃不开他的手心。可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爱情不容算计,真心不可利用!
  
      他在那些日子里亦真亦假的情感之中,不知不觉投入了全部。而她,一直是被动的,防备着,保持着清醒,总记得为自己多保留了那么一分。虽然她会痛,但她勇敢的承受了那些痛,并理智的封存了自己的感情,设下连环的计谋决绝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在事后才蓦然惊觉,情已深陷,再也走不出去。
  
      这一场无意识的情感较量,他惨败而终!她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宗政无忧缓缓站起身,撑着石桌的修长的手指,仿佛褪去了那些坚韧的力道,更加显得白如纸。他慢慢地走过她的身边,风扬起他毫无束缚的长发,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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