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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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太子的死讯传到温室殿,皇帝正靠在御榻上听中官读奏疏,闻言愣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复又阖上,说什么似乎都已成了多余。
  
  良久,他拿起枕边的绢帕拭了拭不知不觉淌到腮边的泪,叹了口气道:“皇后如何了?”
  
  来传讯的内侍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从清思殿出来便回了佛院。”
  
  中官道:“不如老奴去看看皇后娘娘?”
  
  皇帝想了想,摇摇头道:“她想必已经精疲力尽了,让她一个人好好歇息吧。”
  
  他沉吟片刻道:“你去趟齐王府,看看三郎的伤势如何,将庶人熔的死讯告诉他。若是他能下床活动,叫他入宫一趟。”
  
  中官领了命,便即退出寝殿。
  
  齐王府离蓬莱宫本就不远,那中官快马加鞭,半个多时辰便到了王府。
  
  桓煊听说桓熔畏罪服毒酒自尽,沉默了半晌,方才点点头:“孤知道了。”
  
  他自然明白所谓的“畏罪自尽”是什么意思,桓熔被囚宫中,时时刻刻有宫人内侍寸步不离地守着,根本没法自尽,何况毒酒又从何而来?
  
  他和桓熔这些年势同水火、不死不休,若是桓熔登上皇位,定会置他于死地,他亦然。长兄的大仇得报,他本该觉得痛快,可当真听到死讯的刹那,他的心还是重重地一沉,除了茫然便是难以言表的悲凉。
  
  中官又道:“陛下叫老奴问问殿下伤势如何了?可能下床行走?”
  
  桓煊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孤久缺定省,这就去宫中向陛下请安。”
  
  郑奉御昨日验看他伤口,还说不宜多走动,可是另立储君之事迫在眉睫,他必须尽快入宫面见皇帝。
  
  中官见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血色,关切道:“殿下小心伤口。”
  
  桓煊道了声“无碍”,便即叫内侍扶他起床,一边吩咐人去备车。
  
  因为伤口尚未痊愈,内侍备的是犊车,到得蓬莱宫中已近午时。
  
  皇帝命人在堂中摆膳,父子相对而坐,都没什么胃口,用了些清淡的粥点汤羹,皇帝便叫人撤膳奉茶,随即屏退了宫人内侍。
  
  皇帝眼皮发红微肿,时不时用手巾擦拭一下眼角,俨然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二郎做出糊涂事,我恨不得亲手杀了这逆子,可他当真去了,我心里又空落落的……”
  
  桓煊看着父亲这般推心置腹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他知道他想听什么话,无非就是桓熔悖逆天伦,自取灭亡,怪不得任何人。
  
  可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是垂下眼帘道:“陛下节哀。”
  
  皇帝又掖了掖眼角,看着三子道:“朕这几日与朝臣商议一下,便命人拟立储诏书。”
  
  桓煊躬身下拜:“儿子文不成,武不彰,不堪担此重任,请父亲三思。”
  
  皇帝一看三子的神色,便知他不是假意推辞,是真的不想要这储位。
  
  他脸色微沉:“你能不能担起重任,朕很清楚。”
  
  桓煊道:“儿子面有疮疤,若为储君,有损天家与朝廷威仪。”
  
  皇帝脸色越发阴沉:“朕还没追究你这道伤是怎么来的,你还敢提?”
  
  桓煊沉声道:“儿子自毁颜面,目无君父,大逆不道,请陛下另择贤明。”
  
  话音甫落,只听“砰”一声,皇帝重重一拍茶床,震得青瓷茶杯中的茶水泼了出来。
  
  他盯着儿子,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桓煊,你是不是要逼朕对萧泠下手?”
  
  桓煊脸上却没什么惊惧之色,甚至说得上波澜不惊,仿佛萧泠的死活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他淡淡道:“陛下睿智英明,不会轻言攻伐,陷万民于水火。”
  
  皇帝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胸腔作痛,却无法反驳。
  
  他不会对萧泠下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否则即便没有此事,他也早就取了萧泠性命。
  
  皇帝冷笑道:“我们桓家不知欠了她萧泠什么,当年迷得你长兄神魂颠倒,为了她要让储,如今又不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桓煊道:“与旁人无涉,只因儿子无意于太子之位。”
  
  他躬身再拜:“儿子本无经世之能,又无济国之心,无才无德,任意妄为,恳请陛下另立贤德。”
  
  皇帝冷声道:“朕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只要你一天还姓桓,只要你一天还是大雍的嫡皇子,你和萧泠就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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